《收获·声音》No﹒1
(2014-06-22 21:39:56)
《收获·声音》No﹒1
◎微信君 今天是《收获》微信公众号(harvest1957)微书评——《收获·声音》No﹒1,第一次推出。微信平台和邮箱里收到多位朋友的微书评,非常感谢朋友们分享阅读感受。以后如果对《收获》杂志和《收获》微信推送的内容有话要说,都可以发送到《收获》微信平台,或者发送到shouhuo305@126.com,会定期编辑,集结推送。
■2014年第3期《收获》微书评
●短篇小说《告别》(孙未)(2014年第2期《收获》
Lebronlanying(蓝莹):
(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嗯,一年的文学理论学习就这样结束了。在过去这一年,我们老师叫我们从《收获》和《小说月报》中找一篇文章写文学评论。我都选了《收获》。两次都得了94分,虽然评论稍显稚嫩,但是对于一个大二的学生,我觉得一直在进步。一篇选了鲁敏的《荷尔蒙夜谈》,一篇选了孙未的《告别》。真喜欢70年代出生的作家作品,他们在新社会新时代中自处的姿态比80、90后的作家更严峻,更具挑战。总之,谢谢你们《收获》杂志,还有在微信中发的稿子,对我帮助很大,再次感谢!)
读《告别》①
——孙未② 的文学叙事之我见
《告别》讲述的是人们在死亡面前茫然不知,又在死亡中获得永生命题。父亲不知如何告知母亲她已经被确诊为胃癌的事实,特意召集子女讨论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在大家告诉母亲病情的噩耗之后,出乎意料地,母亲在很长的时间内一直沉默,没有震惊、没有痛苦,觉得自己在医院治疗无望毅然出院。被阻止出院之后的母亲开始烧以前的日记,收拾银行卡和存折,进而怀疑这一切都是我们对她财产的企图。她不信医院的治疗,自己搜索各种养生保健的偏方。一向节俭的父亲买了洗碗机,而之前洗碗一直都是母亲乐此不疲的工作。死亡迫近,大家的心态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母亲逐渐恢复往常爽朗的心态,治疗也在继续。戏剧性的是,医生却在此时抱歉地通知我们之前的“确诊”是误诊,正当大家都舒口气的时候,母亲却消失了。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淡然地在老房子里雕刻花球。
本篇就作家孙未在短篇小说《告别》中体现出的叙事目的、叙事形态及其具体表现、叙事主旨等发表拙见。不妥之处,请批评指正。
一、自我认同的叙述目的
戴锦华曾经这么说其创作理念:“写作之于我,是一处没有屋顶的房间。它是一种裸露,又好似一份庇护;是一次规避,又是某种触摸;它是一种生活方式,甚至是生命本身的一部分。”③ 而埃莱娜•西苏说:“写作是一个生命与拯救的问题,写作像影子一样追随生命、倾听着生命、铭记着生命。写作是一个人终人之一生一刻也不放弃对生命的见照的问题。这是一项无边无际的工作……”。 ④
这两位中西写作的代表人物关于写作的演说,不约而同地触及同一个最基本的、也最深奥的命题⑤ :生命。我认为,生于70年代的作家孙未作品叙事的生成,既有发自内心对生命的渴求和生活的千变万化的理解,也离不开西方作家作品现代思潮的影响。这种观念,表现于她的文化和文学叙事中。
孙未在接受《收货》杂志微信访谈时候很笃定的一句是:“写作不是职业,是我的命运。”⑥ 纵观孙未的创作道路,她用饱含深情的文字别人读后能牵引人精神的《寻花》⑦ ,也写出细腻又对立的、极具哲学意味的《我爱德赛罗》⑧ ……到而今的《告别》,更是简明扼要地表达了孙未作为人的主体对生命、对写作获得认同的渴望的领悟。
孙未的另一部长篇小说《我爱德赛罗》第二页有一句话:“他志得意满,却正在老去……”,我认为这次的短篇小说《告别》又在延续这一个命题:生命。
正如《我爱德赛罗》中的“正当老去”并非直面死亡,不是该小说中经历种种挫败而生无助、绝望的颓唐,二是生命渐了,我们回首过去时,发现生命中并非被黑暗笼罩,曾经的一无所有、亲人叛离等等当时生活崩溃经历,都是有爱着自己的那些人无法表达的理由。有着相同轨迹的《告别》中,由“癌症”引发的死亡命题的思考,沉重又冷酷,从外婆去世到如今母亲被确诊,在死亡面前,我们从开始的迷惘和痛苦中逐渐获得宁静。
生命存在依附每一个体的自我,一旦意识到自我,“我是谁”的认同问题就不可推却地来到面前,女性从此踏上自我认同之途。自我认同成为道路和行动的目标,并且,因为总在途中,女性写作的主体随同可获得认同的领悟、不可稍停、无有终点,女性主体是自我认同长途上永恒跋涉的过客。⑨
孙未的自我认同表现在她用精致的文笔,用传统文学叙事中的舒缓和宁静来表达分外明确的现代生活下生命的紧张和焦灼。
正如孙未在《我爱德赛罗》中的自我认同的精神轨迹一样,在《告别》一文中她用平静而有张力的语言描摹了作家(又或者读者和故事中的人)在获得自我认同的道路上的状态:焦虑。文中一开始就是灰色调的描写,写厨房无人打理后冷寂的画面,一开始就给读者一种阅读的焦虑感,止不住要问为什么。小说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焦虑,不过各有不同的表现罢了。
首先,“我”作为叙述者,又是主人公的女儿,焦虑主要体现在情节安排的叙述上,尤其是插叙外婆去世前后的情节。其次,父亲的焦虑是出于人道主义,对母亲的爱的表现上,比如洗碗机事件。而主人公母亲的焦虑则是最激烈最明显的,在一张冷静的面孔下,是一颗热爱生命的心。面对死亡“步步紧逼”,她没有震惊,而是积极自我救助,她的焦虑显得更深刻。
《告别》以母亲被确诊为胃癌为线索,作者在死亡与生存这一焦灼命题下实现了自我认同,表达了自己对生命、对死亡的理解。那种混乱、焦灼、紧迫甚至愤懑充斥在文中每一张面孔和每一次行动中。孙未在《告别》中的自我认同不仅仅指向死亡,更是指向了死亡下人的内在的自我实现。譬如母亲由“确诊”到“误诊”,都表现得十分宁静。细心的“我”却发现了这两次平静各有不同。
“母亲从父亲开口的那一刻就沉默着,等他说完很久,依然不做声。很奇怪的,她的脸上没有震惊,没有痛苦,而是一副张口结舌的深情,就好像她正准备发表一番宏论,突然有个人提出了强有力的反对观点,她一时难以反驳为之气结。” ⑩
“我不是说过了,我没事,我早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病!母亲的回答是我预料之中的,可是这一回,她的语调有点平静。她几乎是很勉强地吐出了这句话,表情有点机械。……”⑾
第一次是无力,甚至是迷惘中的绝望,第二次是解脱,是受尽惊吓后的解脱。孙未还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冷地处理这些细节,因为她知道,高水平的自我认同往往是让人物自己发声。
二、复杂丰富的叙述形态
孙未在《告别》叙述形态主要有三个特点:一是以作者型的叙述声音为主;二是叙述的手段丰富;三是故事情节巧妙,引人入胜。
第一,以作者型的叙述声音为主。
作者型的叙述声音有助于发挥和提升理性层面⑿,因为其实验和虚构的文本性质,作者依然是隐蔽的,其突破在于全知叙事视角是为表达其自我认同的理念。
在孙未《告别》一篇中,作者、叙述者和作为故事中人物的“我”相对重合了,这进一步显示了该小说的虚构性,叙述者全能全知地站在一侧,参与了故事中人物的命运,与他们同喜乐,共伤悲。小说中,以“我”在母亲被诊断为胃癌后悔踏进父母家的厨房开始,“我”作为叙述者开始统筹故事的发展。其中,“我”的身份是主人公的女儿,这就能在不经意间把主人公母亲的人生经验、个人性格冷静地摆在读者的面前。试想,若主人公母亲是叙述者,表达效果该是怎么样一种光景啊!让“我”作为女儿,更是叙述者,不失温情又能融入对人生命运、价值的诸种判断和之人,避免了主人公作为叙述者而生的对情感处理的局限性。《告别》这篇中,“我”以理性的僭越,发出了音域宽广的作者型声音,以叙述声音的平静深厚直指人心。
作者型叙述手段的应用,使得《告别》读完给读者一种参与讨论“死亡”这一命题感觉,而且也没有给读者一种悲伤肆虐的阅读氛围。在文本中,“我”的身份在不断地转换,既是现在的说话者,又是过去再现的一个说话者,让“母亲被确诊为癌症”和“外婆去世”两件现在和过去的事情以顺畅无缝的语言跨越了时间障碍,作者之所以这么叙述,是为了有力地表达了我们都“茫然不知去处”,让读者满足于感受小说中人物的情感而增强对生命中思考,生命中迷惘的理解,而能平静看待生命的幻灭。⒀
第二,叙述的手段丰富。
其一,时间性和空间性结合叙述。
《告别》中的一系列事件,叙述者都是遵循“叙述沿着一条现成的路径从头到尾重新追溯事件,从而讲出一个故事”。⒁文中以“我”在这个时刻踏进父母家的厨房开始,给母亲过去常呆的厨房进行了细节描写:瓷碗的图案,碗里泛着油花……作者一开始并没有奠定悲伤沉闷的基调,而是很冷静地向读者展示了母亲强势独立的形象,待笔锋转向医院,读者看得到的果然是母亲强势的一幕。
这篇小说在叙述中的空间性指的是地点上的转换,这是由“我”个体存在或思维意识存在而决定的:在父母家里,我冷静地给父亲出主意,帮忙理清父亲焦灼的情绪;在医院病房里,我安慰母亲……《告别》中“我”作为叙事的最高点,是读者对人物命运抱有希望的寄托。作者明白,只有让叙述者“我”像一个自由行动者,在时间和空间的维度间跳跃,读者才能相信这样的情节转折:感人无所感,读者与人物达成情感交流,理解故事的逻辑。
其二、妙用插叙的叙述手法
《告别》是围绕母亲被确诊为癌症为主线展开叙述的,但文本中作者插入了三次外婆去世前后的情节。我以为,这不仅是叙述情节内部的自然发展,而且还是作者有意地使用叙事设计让情节显得高明:在不破坏情节的逻辑整体性上,让读者产生强烈的悬念,投入了更多的阅读情感。
“记得外婆也是走在凌晨。两三点的光景,母亲忽然醒来,起身查看,发现外婆伏在堂屋的地板中央,身体还是温热的。不知道她半夜起来是想干什么,是去卫生间还是想倒水喝。”⒂
这是第一次插叙,是由于作者在电梯口看见刚失去亲人的病人家属茫然不知所去引发的联想。由此,我认为这是本篇主旨线索之一:死亡来临,我们更多的是迷惘,不知所措。借以表达“我”对母亲被诊断为胃癌后的态度,并非十分冷静,而是如常人一样迷惘、无助。
“外婆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是住进医院的第三周。她把母亲叫到床边说,你们瞒着我有用吗?当天下午外婆就回到老房子里,她说人一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死在自己家里的床上。……”⒃
这是第二次,讲的是外婆和我们的告别。这一次插叙是叙事中的平行结构,它作为一条副线,与母亲的事情是同样的性质:外婆和母亲的“告别”仪式如出一辙,这种对死亡从容淡然的态度是继承关系,更是不同时间里面的平行关系。母亲这种处之泰然,从容面对死亡,一步步完成心愿的过程是同外婆在与亲人告别的过程是一致的。
“以前外婆最喜欢听的一句话就是‘长命百岁’。每逢中秋或除夕,一家人围坐在圆台面前举起酒杯,争相说出万事如意、飞黄腾达、财源滚滚之类的祝酒词时,外婆总是严肃地补充道,长命百岁!……”。⒄
这次插叙是放在医生告知我们母亲的病其实是误诊的时候,在这里传承还在继续。“我”照顾母亲如当年母亲照顾外婆般细心,叙述者“我”与人物“我”同时在场,能回顾过去发生的事情,又能选择用现在的时态来讲述这些事件。
这就是所谓“叙事从‘现在时刻开始,为不同人物发展出不同方向,而这些人物都开始由那个时刻联系在一起,从而形成了一个网状结构,或换言之,就是四维结构。’”⒅
读《告别》到此,你会渐渐发觉母亲与外婆在一定程度上是一样的:母亲之前平静面对癌症、积极寻找偏方都源自外婆那种“长命百岁”的乐观、淡定。
三、人物的丰满使叙事更真实生动
文中的人物,“我”、母亲、父亲等人在经历“确诊”到“误诊”的天壤之别中的表现,十分生动,这直接影响了文本的厚度和可信度。
主人公母亲是大学教授,“凡事总要显得比别人聪明一点才满意”,在知道自己被确诊为癌症后的不慌不乱,把所有积蓄安排好,一贯强势而独立的母亲怀疑我们的企图,怀疑医生的治疗……母亲全神贯注于她的新世界,治疗有条不紊地进行。而故事的转折是在医生抱歉地通知确诊其实是误诊的之后。
“母亲吃力地咧了一下嘴角,我以为她终于也要笑了,她却忽然举起两只壮硕的手臂捂住了脸,肩头猛烈地抽搐起来,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她胸腔里发出一阵接一阵拖长的呜咽声。”⒆
作者在这里写得很具体,很真实。任何人面对死亡都很孤独无助,更别提是被死亡狠狠地戏弄了一次了。母亲的强势外在下,依然是一颗很柔软的心。而后母亲的失踪,我们在老房子里找到她。母亲和我们在经历了死亡到重生顿悟:我们在死亡中求生存,却又在生存中面对死亡,生生死死,不如带着一颗平静安稳的心活下去。
父亲在文本中的特殊性也不容小觑。最明显、最深刻的是洗碗机的事。洗碗素来是母亲乐此不疲的工作,文本中一向节俭的父亲却买了洗碗机,这是父亲做好了母亲将离开的准备了。这个洗碗机成了父亲向母亲告别的证物,而文本末尾洗碗机再次出现,也如同母亲重生般的意义重要。
“我”作为叙述者,从一而终都在参与情节的发展,“我”的冷静更像是一面镜子,作者借“我”之口,开始故事的叙述。
三、生命意识的叙事表达
生命意识是孙未的文学中为实现自我认同的结果,也是在自我认同过程中的宣泄。这里我觉得分析文本已经没有多大必要,因为文本明显得几乎要把每一个字控制住,作者掐住“生命”这一主题得满满的,简直要溢出水来了。
关于文学是什么的问题。孙未在微信访谈中说:
“文学从寻找不同开始,去探索我是谁,人类是什么,世界是什么的方法……我想文学是人类存在的理由之一,它让我们的生命超过了我们的肉身……”。⒇
关于死亡。孙未认为:
“其实没有人真正相信自己会死。”(21)
“因为死的存在,生也成为多么好的东西。它容忍我跌跌撞撞在书本与人群中摸索,迷路,犯错误,执着或轻率,热爱或失望。它用愈来愈响亮的声音告诉我,我对这世界知之甚少。可是至少我还要机会爬起来,掸去尘土,在前行中经历下一次摔倒。”(22)
我认为,《告别》也不过是孙未在实现她生命叙述的一个注脚,这类细腻精美的文笔下诞生的作品,值得我们长期关注并思考。
注释:
①《告别》是发表在《收获》杂志2014年第二期第32至42页,2014年3月17日出版。
②孙未,女,上海作家,上世纪70年代出生。已出版长篇小说《寻花》、《我爱德赛罗》等。
③戴锦华《没有屋顶的房间》,见《印痕》,第9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④【法】埃莱娜•西苏《从潜意识场景到历史场景》,见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第219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⑤这一句想法来自王艳芳《女性写作与自我认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②和③引用也可在这本书的导言部分找到。
⑥《收获》杂志微信(微信号harvest1957),里面有孙未的微信访谈,没有出版,但是发送“孙未”作为关键字,就可以收到编辑推送的消息了。
⑦《寻花》,讲的是一个长途跋涉的爱情故事,孙未的一长篇小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 第1版。
⑧《我爱德赛罗》讲的是一个温暖又折磨的故事,时间、生命和爱时刻交织。中国妇女出版社2008年。
⑨王艳芳《女性写作与自我认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导言部分。
⑩见《收获》杂志2014年第二期《告别》第33页。
(11)见《收获》杂志2014年第二期《告别》第39页。
(12)王艳芳《女性写作与自我认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前一半句是作者写在该书第259页,后一半是本人有感而发。
(13)《叙事》(中国版)第二辑,唐伟胜主编,第62页,暨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5月第一版。(这里本文改动了,因为本文是借用了原作者的分析思路。)
(14)【美】《解读叙事》丁•希利斯•米勒 著,申丹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5月第1版,第45页。
(15)见《收获》杂志2014年第二期《告别》第35页。
(16)见《收获》杂志2014年第二期《告别》第37页。
(17)见《收获》杂志2014年第二期《告别》第39页。
(18)见《叙事》(中国版)第二辑,唐伟胜主编,暨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5月第一版。第41页,是收录在其中的【德】鲁迪格•海因策《轮第一人称叙事小说对模仿认知的违背》。
(19)见《收获》杂志2014年第二期《告别》第39页。
(20)《收获》杂志微信对孙未的访谈内容之一,获得访谈内容的方法前文已写明。
(21)同上②。
(22)《收获》微信专稿,孙未的创作谈《生者的世界》。
《收获·声音》
『汇聚不同的声音,寻找理解和沟通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