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未:写作不是职业,是我的命运

本刊记者  周兑梦

www.jfdaily.com  2013-05-03 14:18  稿件来源:支部生活

人物档案:

孙未,女,上海作家。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和上海财经大学国际工商管理学院。曾任上海上海电视台新闻中心专题片编导,文化传播公司总经理。现为上海作家协会专家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爱尔兰科克市驻市作家,美国爱荷华写作中心交流项目访问学者,瑞典波罗的海作家与翻译家中心访问学者,拉脱维亚文茨皮尔斯文学中心访问学者。已出版长篇小说《寻花》、《我爱德赛洛》,“孙未金钱系列小说”《豪门季》、《钱美丽》、《爱欲季》、《富人秀》、《奢华秀》,随笔集《昨夜星辰昨夜风》、《女性主义者的饭票》,评论集《我们这个时代的爱》、《我们这个时代的病》等书籍十三本,并在文学期刊《十月》、《中国作家》、《上海文学》、《作家》、《长江文艺》等发表长篇小说《大地尽头》、《熊的自白书》、《瓶中人》,中短篇小说《养鹰人》、《好运气》、《两岸》、《点火》、《小刀》、《葬戏》、《谁在谁的房间》、《我们是自己人》等,及散文、诗歌计五百万字。曾获2013第六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优秀作品奖,2005第二届《上海文学》文学新人赛一等奖。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在国外发表。

导语:

孙未个子挺高,不说话坐着的时候,并不让人觉得特别亲切。只一开口,那份迷糊劲儿却能让你哭笑不得。初次见面,她却健谈,两三句话就与我叨叨开了:“孙未这名儿听上去和我不像是吧?说一个好玩的事儿给你听。我小时候写童话在《儿童文学选刊》上刊登,开会时一桌全是白胡子老爷爷,他们看我是小孩儿,问我来干嘛的,我说我叫孙未,吓他们一大跳,他们说‘孙未’听上去也该是个老爷爷的名儿。”说完竟自己先笑了起来。孙未就是这么个性格可爱的大女孩,她在博客中如此描述自己:行踪不定,路盲,技术白痴,迷糊健忘渐进症患者,现实世界学院幼儿园一年级留级生。

  记者:你给我们讲讲,文学应该是什么样的?

  孙未:文学对应的是科学。我的理解是,科学从寻找共同点出发,使所有事物具备法则和定义,寻求共性与规律。文学却从寻找不同开始,是探索我是谁、人类是什么、世界是什么的方法。人有动物性,嫉妒、愤怒、追求异性、追逐财富和权利等等都是动物行为。文学彰显了人类超越动物的神性,让审美进入精神领域。文学能观测、描述人心中最细微的“不同”的存在,并尊重人的“不同”,最终归结到人性的共性,描绘出人类的群像。我想文学是人类存在的理由之一,它让我们的生命超越了肉身。

  记者:那你的精神世界是怎样的呢?

  孙未:我今年40岁,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可能到50岁、60岁时我仍然是个孩子。在2009年时,我写过一首诗,《苹果核》,是我不多的诗作中的一首。那时我在北京,由着朋友带我混那儿的文化圈。我不太适应一顿饭吃上六、七个小时,席间总“开小差”,就有了这首《苹果核》。里面的“苹果”其实不是苹果,是智慧果,但因为在宗教油画里常画得像个苹果,所以我这么借用了,可不是我没文化啊。

  我对于这个偷食智慧果的故事,总是怀揣着另一种猜想:当果核在我们身体里生长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时,我们的肉体已在衰败、走向消亡了,这一定是上帝给我们的惩罚。7、8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写东西,到20多岁时,我自觉可以走世界了;没想30岁再回头看,觉得10年前的自己就是个毛孩儿;现在40了,倒感觉人生才刚开始。

  30多岁我开始长白头发了,时常觉得疲惫,每天能专心工作的时间不过2、3个小时。其实这两年我很想学希伯来语,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在衰退,再也不能像年轻时学英语、法语等那样进展神速了。我常想,当一个男人开始懂得怎样去爱一个女人时,他可能已经过了更年期了。这多可惜。又或许,我70岁时会想要再读几次大学,80岁了才想生个孩子……我才长大,才知道该如何面对生活,精神仍蓬勃生长着,眼看真正的旅途将要启程,身体却已经老了。这未免太叫人遗憾了。

  记者:你最近的作品是关于爱尔兰葬礼文化的,对“死亡”你是怎么看的?

  孙未:其实没有人真正相信自己会死。为什么这么说?你看,那么多学生努力念书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死亡,是为了将来念重点高中、一流大学。他们都相信自己还有“将来”。我的一个朋友,日前与我聊起今年的旅行计划,她说,今年不出国,只在国内玩儿,等她工作满15年了,就能有15天假期,那时再去欧洲。你看,如果她真的相信死亡,她就不会想那么远。同样的,我们每个人都在缴纳养老金,如果我们真的相信死亡会不期而至,还有那个必要吗?

  记者:那你相信吗?

  孙未:我也不信啊,我还在写明天前要回复别人的邮件,还在计划今年下半年的旅行计划,甚至我还申请了行业里明年的出国项目。

  记者:再不相信,它也会来,难道还能长生不死吗。

  孙未:很多文学、影视作品里都有长生不死的情节。难道你不想吗?反正我是很向往的。我追了很久的一部美剧《吸血鬼日记》,每次看我都遐想半天。

  记者:可文学作品里都说,长生不死是很寂寞的。

  孙未:怎么会寂寞?不会的。写作是我修行的过程,只要能写,我就不会寂寞。

  记者:这样说来,长篇小说、中篇小说、散文、随笔、心理学评论、诗歌、时评你都写过,绝对是一位高产的作家。虽然你在作协里是比较年轻的,但实际你已经写了30多年了。写作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孙未:写《坏女孩的恶作剧》的略萨把文学比作写作者自愿吞入体内的绦虫,此后写作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条绦虫高兴,终生的奴隶制。这就是我想说的,我把自己全部都喂养给写作了。

  记得我5岁时看第一部雨果的作品,震撼并且着迷。自我7岁写第一篇童话起,我就知道,我是为了想要写作而来到这个世界的。相比那些离去时仍朦胧未醒,不知道为什么而来的人来说,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高中毕业时,我选择了新闻系,因为我想更多地了解这个社会,将来才能有更多素材可以写。本科毕业后我在上海电视台做过一段时间的新闻节目编导,工作中发现,经济是这个时代社会生活中最主要的部分,我非常有兴趣去了解,心想这是多必要的写作基础啊,所以我又读了工商管理硕士(MBA)。后来到一家国有文化传播公司当总经理,也是因为这个职位能接触到更多的素材,之后辞职继续回家写作。大学里我为了更好揣摩小说中人物心理,特地学习了心理学,后来还是为了写作,研究了人类学与原始宗教等等许多门类,知识面驳杂得奇怪。曾经我为了写一本有关医学的小说,翻阅了大量专业书籍,小说完成后,朋友都将我看作病理“达人”,有病都来咨询我。这样说,并非是要表达我的随心所欲,而是想说,我从吃、穿到与人交流,几乎生活中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写作而为。写作对于我而言不是一份职业,而是我的命运。

  记者:你既然将写作看作是自己的命运,那有没有想过,这个故事该有个怎样的结局?

  孙未:我非常喜欢雨果,他用自己的作品记录了一个时代。人有过去才有未来。文学作品能够将这个时代人性中曾发生过的挣扎保存下来,以后的人从中或许会有收获和借鉴,在我的理解中,这是文学作品最大的价值,告诉后人,我活过,我们这样活过。我曾奢侈地幻想过,我才华不济,但是如果我能活到两、三百岁的话,或许会有希望成为像雨果一样的人,记录下我们的这个时代。